成成
1
崔宽娃在县城办完事后觉得回家有点早，就独自在街道闲逛消磨时间，实在无聊的他随意走进了一家网吧。在网管引着他找座位时，不经意间，他发现了一个熟悉而又令他惊讶的身影，他醒醒眼，眉峰瞬间拧成一个结：那不是本村的成成吗？几个月前他发臭的尸体不是被村干部组织人埋在村南他爸的坟旁了吗？难道他没死？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一连串的问号直挠的他心里发痒。于是，为了求证自己的眼神，他试探性地叫了一声“成成”。
“嗯。”那个被叫做成成的身影闻声转过头来。没错，的确是成成，这不，他还答应了呢。
“玩游戏呢？”
“嗯。”
“我闲逛。没事。你玩吧。”
宽娃没再追问，急急匆匆走出网吧，一出门就拨响了村支书的电话。
“支书叔，我是宽娃。不得了了，咱村出怪事了，得给你说一下。”
“咋啦？这娃，赶紧说，急死叔了。”
“前些天被你们埋了的成成还活着！”
“你胡说啥呢？人都臭了，才埋的。家属都认了，派出所也看了，咋会出错？是你蕞怂眼花了吧？”
“叔，我亲眼见的，还和他打招呼了。真的没哄你。”宽娃就把自己在网吧偶遇成成的情况向支书学说了一遍。并一再强调“叔，这么大的事，我不敢哄你。你看咋弄，是不是要赶紧报案。”
崔支书这才回过神来，没敢耽搁，立即拨通了派出所长的电话。所长听后要求他马上到公路口等着，说警车随后就到，一起去县城那个网吧看个究竟，并要求他给宽娃说，不准关机，不准离开网吧门口，盯紧成成的去向。
半小时后，警车拉着崔支书来到网吧门口，一直等候的宽娃赶紧迎了上去，说“叔，成成没出来，还在网吧呢。”
所长向网吧老板亮明证件，说明了事由，就开始询问成成的情况，老板说“这娃爸爸死了，妈妈跑了，没人照管。来网吧几个月了，开始吃住在网吧，后来身上的钱用完了，没吃没喝的，我见他可怜，怕他流浪到社会上学坏，就让他继续在网吧呆着，给我帮忙，免费游戏，管吃管住，不付工资。”
老板把成成带到办公室，经支书辨认，确实是“埋了”几个月的成成，只是头发有点长，个子高了点但明显营养不良。所长告诉老板，成成还不满十四岁，按《未成年人保护法》规定接收未成年人上网、按《劳动合同法》规定雇佣童工均已构成违法，但念目的良好，又没有造成社会危害，暂不追究，以后不允许出现类似情况。如果再次出现类似情况，将依法查封网吧，对老板进行惩处。
随后，警车把成成带回了派出所进一步了解情况。
2
原来，成成刚上初一，学校知道他是个可怜孩子，对他百般照顾。上初三不久，他借了班主任的自行车去姑姑家取东西，不想把自行车给弄丢了。他不敢给姑姑说，不敢再见老师，又怕别人说他把老师的车子卖了换钱，就跑到县城躲起来，再也没去上学。他白天捡破烂，晚上睡烂尾楼，就这样混了几个月。后来天慢慢冷了，他觉得风声过去了，就想回家取些棉衣并探探情况。他赶天黑回到村口的家跟前，趁四周没人从倒塌的院墙豁口溜进家中。这时，黑洞洞的屋内一股臭气扑鼻而来，他打着打火机，发现地上躺着一具尸体，吓得他赶紧跑了出来，一路狂奔到通往县城的大路上，惊魂未定的他又回到那个没有他容身之地的县城，带着麻痹自己的想法一头钻进了网吧……
了解清楚后，所长立即向县公安局申请派法医协助，并带领干警来到崔家堡村南开始挖掘“成成的坟”。
当初葬埋时，尸体已经蛆食变形，经成成的亲戚、邻居及村上干部等辨认，都确定死者就是失踪的成成，派出所勘验后认定非他杀，做完笔录后同意掩埋。
挖出后，经勘察，最终认定被埋的是一具女死，其身高和当时的成成差不多。现在发现是女尸，那又是谁呢？
回到派出所，经过分析，所长最终认为女尸可能是邻乡的一位女疯子。经女精神病患者家属从衣物等处辨认，同意派出所的认定。
当晚，所长找到镇党委书记、镇长，陈述事实后说，派出所将向县公安局书面汇报“成成事件”，请求上级处分；建议镇上也向县政府专题书面汇报，并就成成这个“事实孤儿”的抚养问题向区政府提出建议。
3
原来，十几年前，成成的父亲崔增友在外跑长途，很少回家，后来领回了一位女子，说是已经结了婚。家里人看到那女子的小腹已经隆起，就接纳了她，也没人问及是否已经办理结婚登记。
成成两岁时父亲因车祸死亡，出面办理保险理赔、肇事方及雇主赔偿的是成成的伯伯崔增强，叔叔崔增本也跟着跑了几次。各项赔偿款到位后，被崔增强全部领走。成成的母亲因和丈夫未办理结婚手续无法在村上落户，没有争回应属于自己的赔偿款，母子俩没有责任田生活无以为继，加之叔伯及姑姑因赔偿款的分配和管理产生了极大的纠纷，而且姑嫂之间就成成爷爷的赡养问题也产生了很大的矛盾。无奈之下，成成的母亲撇下仅三岁多的儿子离家出走，从此杳无音信。于是，村口一砖到顶的三间大瓦房就只剩下爷孙俩相依为命。
6岁那年，成成和别的孩子一样开始上小学，他的耳朵里经常听到别人的各种议论，但他闷不做声。放学时，年迈的爷爷虽然总在家门口静静地等着成成，但能吃到嘴里的也只有姑姑送来的馍馍和时有时无的家常菜。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成成是个懂事的孩子，经常帮爷爷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从不提过分要求，默默地守着爷爷，像爷爷养的一条小狗。
11岁那年的一天，爷爷没有像往常一样早早地叫醒成成去上学，等成成被一泡尿憋醒，发现已是日上三竿，人家孩子早都上学去了，他大声地喊着爷爷，但怎么也叫不醒。他一想不对，赶紧跑到两里路外的姑姑家，说爷爷睡着了，叫不醒。姑姑、姑父知道大事不好，着急忙慌地骑上自行车载着成成赶过来，但老人家已经在昨晚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只是走得很安静，没有吓到年幼的成成。
丧事办完后，成成的抚养问题成了家属之间争论的焦点。最终，在村委会的协调下，几番唇枪舌剑，最终几方达成协议：成成由姑姑抚养和照顾，上学、看病等据实花销，每月200元生活费，由崔增强从成成父亲的赔偿款中支付，由叔叔增本监督、村委会协调，直至成成初中毕业后不再读书。如果将来赔偿款不够或有剩余再作商议。村主任最后总结到，简单说就是成成吃住在姑姑家，花钱找伯伯，伯伯不给再找叔叔或村上。
成成父亲的赔偿款应该是多少？实际给了多少？似乎除伯伯再也没人能说清。大家猜测，这个钱肯定不少，否则把钱穿在肋子缝里的伯伯怎么会那么快就答应了呢？
4
有道是，话好说事难做。头一年，增强一共支付给妹妹3000元。但他感到每次给钱都像是在用刀子剜他的肉，而且一刀比一刀更让他心痛。最后增强媳妇建议以拖延的方式少给，再慢慢赖掉这笔钱。她说，自己的两个儿子慢慢大了，盖房、娶媳妇都得一大笔开支，靠他们种庄家和打零工攒的钱根本不够。赖下的就是挣下的。再说，他姑是出了门的人，也希望娘家富贵平安，不会为此到娘家来闹事的。崔增强完全赞同老婆的话。
男人主外，要脸，这样的恶人还得老婆来做，谁让他们是亲叔侄呢。从第二年开始，她就找各种借口来拖延，有时借口钱由老公管着，老公没在找不到钥匙或者不知道密码；有时是借口存款没到期，取了损失大；有时是家里钱紧，用了一些，得缓缓……就这样连拖带赖，第二年少付了近500元，就等于他们当年多挣了500元。临近年关，姑姑也没有提出什么，更没有到崔增强家来闹事。
尝到甜头之后，增强两口决定继续如法炮制，直至不给。为了消除障碍，崔增强先发制人，在小年夜把弟弟崔增本叫到家里，弄了几个菜，一瓶四星西安特曲，两盒红好猫，兄弟俩就开始吞咽吐雾，吆五喝六。席间，增强媳妇不断地给小叔子夹肉劝酒。酒过三巡，增强拿出1000元的红票子跐开塞给弟弟，说弟弟也不容易，大哥应该替二哥帮衬一下弟弟。崔增本这才知道酒无好酒，宴无好宴，原来兄嫂是想……
还没等增本回过神来，增强就直截了当地说，让他以后在成成的抚养费问题上装聋作哑，不要再管闲事。
崔增本一听，用力地把钱推了回去。增强不知道弟弟是出于维护正义还是嫌封口费太少，又试探性地推了两下都被弟弟挡了回来。无奈，他给老婆使了一个眼色，她转身从炕席下摸出一沓钱，与那1000元叠在一起再次塞给弟弟。增本又推了一下，面露难色地说“不要弄这事。”增强媳妇一看还是没拿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就从棉袄袖筒里掏出几张卷在一起的百元票子，和前面的钱再折在一起硬塞给小叔。事不过三，这次增本象征性地挡了挡，顺手向下一压，就听见增强媳妇说道“嫂子给你就拿下，钱是你哥跑下的，你也没出多大力。再说，你哥跑路花钱、看脸送礼花了不少钱呢，也没见谁给报销。人都说，长兄如父，你哥给你娶媳妇、葬埋咱爸还花了不少钱。现在这点赔偿款也剩不了几个蹦子了，给你也分一点，你落两个现成多好！”
“拿下拿下，再说以后成成再花钱还得咱们凑份子，你拿点还不等于是给成成攒的，你说是不是？”崔增强应和道。
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崔增本没有再推托，从桌上把钱抓起塞进棉衣内侧的包里。等他带着醉意回到家，涨红着脸把钱掏出往桌子上一摔，喊道“这是老大从二哥的赔偿款里给咱们分的，你数一下。”妻子一数，整整两千块。她握着红彤彤的票子说，“管他呢，权当是给你当年跑腿的补偿。”增本心想，老大这两口早谋算好了，要不然嫂子从炕席、袖子坷廊一掏不用数都只是500块。我这推了两下就多推出1000块。不要白不要，这钱再不要就让老大全吞了。再说，靠自己打工两个月也攒不了这么多，而且将来成成娶媳妇、盖房还得搭份子。
5
成成渐渐大了，饭食也增量了，姑姑崔粉娃两口子就去和大哥增强商谈增加抚养费的问题。增强千说万说找各种理由拒不增加，最终只答应每月按时把钱给妹妹粉娃。
成成有爹生没娘养，上了初中，没有养成好习惯，成绩一直在后面，上初二后又迷上了网吧，隔三差五地逃学。姑姑管不了，伯伯叔叔不愿管，老师也为难。自行车事件后他不敢再回学校，成了流浪儿。
县扶贫办干部蒋立新接手成成的扶贫任务后，立即与村委会商定，一定要把属于孩子的那一份钱给孩子。决定由村上出具证明挂失了寄放在伯伯家的国家补助卡，给尚未成年的成成另办了两张卡，上报镇财政所和信用社，要求把爷爷那份土地的国家粮食直补款、贫困学生补助款等打到成成的卡上。
蒋立新还积极协调，经镇政府、县扶贫办和县教育局商议，认为成成虽然尚未完成九年义务教育，但由于课程跟不上，丢了老师的车子不愿意再入初中就读，而且学籍已临近毕业，就由县教育局出面，给成成找一家职校，让他先学一门技术，既可自谋出路，又避免流浪社会学坏，待秋季开学再补齐入职校的相关手续。如此商量好后，蒋立新把成成的姑姑、伯伯和叔叔找到村委会，传达了有关部门的决定，并说明依据国家扶贫政策，成成这类学生上学的费用基本上由国家全包，不足部分从成成的卡上支取。伯伯和叔叔听后长出了一口气，觉得这下再不会瞀乱他们了；姑姑觉得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地了，就一致表示同意。众人一个劲感谢党的政策好，感谢扶贫干部和各级组织。
然后，蒋立新拿出职校的招生简章，让成成在里面挑选自己喜欢的专业。最后成成觉得自己玩电脑时间长、游戏等级高，就选了数控专业。事情定下来后，姑姑表示回家就给孩子缝被褥，让他开始新的生活。
6
技校学制三年，实行封闭管理，每月休一次假，休假时成成偶尔回一次姑姑家。技校宿管阿姨觉得成成成熟懂礼貌，非常喜欢他，待他像儿子一样，甚至常把他带回家给做好吃的，成成也找到了久违的母爱，私下叫她“宿管妈妈”。在学校的关照下，成成兼职做了楼道保洁，每月还有几百元的收入；寒暑假，成成跟着老师出去招生还能得一些补助，不再为生活发愁。
就学期间，蒋立新总是隔一段时间就给成成的班主任打个电话，了解他最近的情况和需求，以便跟进和协调。
一晃两年过去了，成成不仅当上了班干部还进了学生会，而且还获得了几本荣誉证。蒋立新因为扶贫工作成绩突出被提拔为县扶贫办副主任，此时他开始利用自己的影响联系本县经济技术开发区的加工厂为成成联系工作。
两年中，成成已经长成一个结实英俊的小伙子，幼师班班花莉莉紧追不放，甚至提出要去他家看看，但每次都被成成婉言拒绝了。宿管阿姨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就在成成实习出发前几天把两个孩子叫到自己家准备捅破这层窗户纸。成成一进门就像往常一样勤快地帮助阿姨收拾屋子，阿姨在厨房一边忙碌一边给打下手的莉莉介绍成成的家境。谁知莉莉听后非但不嫌弃，反而提出想让成成实习前就去一次她家，好让父母“审查”一下自己找的“白马王子”，以便说服父母把他们的事定下来。
这时，成成接到一个广州长途电话，对面的女人自称是成成的妈妈。十几年没有音信的妈妈突然出现，令成成惊诧。她在电话里哭诉时，成成决然地挂断了电话。几分钟后，同一个号码再次闪现在成成手机的屏幕上……
（作者:王茹辛，渭南市临渭区前进路初中党总支部书记。）